神棍

抵达了天坛, 已经是下午,献俘大典的程序远比普通的祭礼要复杂,所以早已备好了行宫,需要在这里住一宿。

袁萝进了准备好的寝宫, 虽然不能跟紫宸殿相比,但也装点地风雅明净。

更换了衣裳,袁萝从大殿出来, 走在廊下, 远远看到好几个妃嫔带着人欢欣地往后山去了。

对长年累月封闭深宫的妃嫔宫女来说,这是难得的玩耍机会。祈天坛上不仅是皇家祭祀的所在,后山有好几个礼部衙门的办事场所, 钦天监也在这里设着观星台。东边还有皇觉寺,是皇家寺庙,数位大德高僧在这里主持事务。

四喜也跃跃欲试:“娘娘不去求一签吗?听说皇觉寺的签文极是灵验, 批命断人堪称金口玉言。”

袁萝摇摇头, 她对这些封建迷信没有兴趣。

去正殿陪着司空霖说了会儿话, 天色很快黑了下来。

明日的典礼要持续整整一日, 费时又费力,大多数人都早早安歇了。袁萝回了自己寝殿, 卸了妆容, 听到身边锦麟司的密探禀报着顾弈的动向。

听到顾弈去了皇觉寺,袁萝收拾妆容, 戴上帷帽, 往东边而去。

***

夜色笼罩下的山脉分外静谧, 路边小虫发出嘹亮的鸣叫,衬得夜幕越发幽深。

皇觉寺伫立在山峰之侧,深夜时分看上去庄重典雅。因为祭礼,寺庙内的僧侣大都被调去天坛那边彻夜祈福,寺内留守之人稀少,这时辰也大多睡着了。

顾弈和蔡云衡负责巡逻这一带。

走在寺庙东侧的小路上,前方出现一处高台。

青石板垒就的高台呈圆形,高为九层,宽逾十丈,最顶层由汉白玉铺陈,镂刻着古朴的花纹。

高台中央伫立着一座巨大香炉,青铜质地,高逾等身。

两人趁着空闲,上了空无一人的高台。

蔡云衡饶有兴致地开口:“听说这皇觉寺的签文最是灵验。”

顾弈也围着香炉转了一圈,“用这种方法求签,还真跟那些普通佛寺不一样。”

皇觉寺的签文是求签之人从铜炉中抽取的,这铜炉表面看着简单,其内部另有机关,一道圆环扣着外壳,想要求签可以扯动圆环,引动内部机关转动,经过门型的小口,会有铜签从中甩出,滑入外头的滑道,落到人面前。

比起佛前摇晃签筒子的模式,无疑更加玄妙。

“听说这座高台以前是钦天监建来观星的,当观星台用了几十年,才改建成佛寺。说不定真有上达天命的灵通。”

蔡云衡鼓捣着签炉,研究该怎么用。

顾弈上前扯动圆环,就听见香炉内部传来细微的喀嚓声,片刻之后,一枚闪亮的铜片从出口滑落。

蔡云衡大为惊叹,也跟着抽了一支签。

翻看着签文上的字句:“丁戊字,天干四……这是什么?”

“这种签文需要专人来解签的。”顾弈笑道,“不然佛寺怎么赚银子。”

普通的佛寺抽签,是要捐了香油钱才能抽,这种设在外头的签文,若不交钱兑换解说,很多贪小便宜的都拿着签文跑了。

蔡云衡撇撇嘴,“这时辰了,去哪里找解签的人呢?”

转头看了一圈,却看到后面大殿的一个窗口,还亮着微微的灯光。

蔡云衡抱着万一的希望,跑到了窗户前面,发现里面还真有一个纤瘦的身影,披着僧袍,手里拿着一卷佛经。

“大师,能解签吗?”

“能。”里面的大师将佛经放下,来到窗口,伸出手。

蔡云衡赶紧将签文递了过去。

僧人坐在窗后,对着签子看了两眼,开口道:“少年,你命格非常特殊啊。”

“怎么个特殊法?”蔡云衡睁大了眼睛。

“我观你面相,是日前刚刚渡过一重大劫,劫难一过,必有后福,嗯,前途不可限量。”对着签文摇头晃脑说了两句,都是飞黄腾达的吉祥话。高僧声音沙哑中透着尖细,倒是不讨人厌。

蔡云衡听着,暗暗慨叹,这皇觉寺名头虽大,其实也不过如此,解签的话语跟外头的寺庙没什么两样。大概天下间的寺庙都是这般套路吧。

蔡云衡的解说完毕,又轮到了顾弈的。

“这签文是上佳!”高僧目光落在顾弈身上,“少年,我看你骨骼清奇,面相富贵,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,一定能迎风展翼,青云直上。”

顾弈:……

蔡云衡:……呃,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儿耳熟啊。

脱口而出:“大师,我们不买武功秘籍,也不买筑基丹。”

青衣人一下子被呛到,咳嗽了两声,板着脸:“你看我像是那种人吗?”

顾弈笑了一声,“对不起,小时候的记忆太深刻了。”

高僧声音低沉:“反正我话说在这里了,少年你的命星闪耀,纵然有一时的阴霾遮蔽,也终究有云开雾散的那一天。”

“人生道路漫长,总有种种失去,或者亲人阴阳相隔,或者跟密友分道扬镳,渐行渐远。这些离别,也越发显得能与自己并肩而行的人的珍重。”

顾弈心神微动,他抬起头,凝望着对方。僧人沉浸在幽暗的房内,看不清楚模样,唯有那双眼睛晶亮剔透,仿佛蕴含了整个星空。

带着让人不得不信服的魔力。

他不自觉地点点头:“多谢大师吉言了。”

旁边蔡云衡发现破绽:“等等,大师,您不是解签的吗,怎么还兼职相面了?”

“咳咳……解签相面,都是玄学,本为一体。”窗户后面的“大师”猝不及防,随口糊弄着。

从窗口将签文递回给他。

顾弈目光落在伸出的手上,手指纤长,被宽大的僧袍遮掩了大半,只露出圆润的指甲盖儿,剔透生辉,宛如晶玉。

顾弈身形一颤,忍不住抬起头,往窗户内看去。可惜一片黑暗,什么也看不清楚。

他伸手接过签文,不等对方收回手,突然伸手一把拉住。

袁萝一怔,虽然隔着衣袖布料,还是能感觉他掌心的炙热。

“大师教导之恩,没齿难忘。”顾弈隐含笑意的声音传来。

只是提点了一句签文,算是教导吗?袁萝正纳闷着,耳边传来好感值+8的提示音。

没来得及细思,对面顾弈放开了她的手。

两人还在当值,不能耽搁太久,很快回到了工作岗位。

走在林间的小道上,蔡云衡突然一拍脑门,“啊,刚才那位大师都忘了收咱们银子呢。要不要回去捐点儿香油钱。”

“算了,你这个时候回去,大师也不会在了。”顾弈耸耸肩。

“你怎么知道?”蔡云衡诧异。

顾弈没有回答,只是露出自得的笑容。

“喂,这种表情是什么意思?好像偷吃了肥鱼的猫儿啊。”蔡云衡顿时嚷嚷起来。

“别乱说。”顾弈赶紧止住笑容,加快了脚步。

蔡云衡跟上他:“这么说来你相信刚才是上上签了。话说你不是一直不信这个的吗?”

“这个签特殊,我相信。”顾弈微笑着。

踏出丛林,走上山巅,眺望着夜幕之下苍茫无尽的群山。

柔和的月色下,郁郁葱葱的山脉泛着银芒,仿佛遥远的海浪一波波荡漾而上。

便如心中涌起的温暖,宁静而温柔。

***

袁萝返回了寝殿,才来得及细想刚才的数值。

只加了8点好感值,有点儿太低了吧。也许是因为温暖度不够吧,神棍的开解没有深宫老嬷嬷给力啊。算了,总比没有强。

而且这一趟大费周章,主要目标本来就不是好感值,而是借机开解一下被左冰凡背叛的少年。不过今天看他的反应,左冰凡带给他的伤害,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深呢,是因为还有蔡云衡在旁边吗?

袁萝在殿内卸了妆容,正准备上床睡觉,突然御前大总管刘秀淳带着小太监闯了进来,脸色苍白慌乱。

“娘娘,皇上突发急症,请您过去看看吧!”

袁萝吓了一跳,“怎么回事?”自己下午陪着用晚膳的时候,司空霖还好好的,怎么晚上就病倒了。

她不敢耽搁,立刻去了司空霖的寝殿。

大殿里纱幔低垂,一片静谧,几个随行的御医已经被宣召过来,正围在桌案前,低声说着什么。

袁萝匆匆来到床前,就看到司空霖躺在床上,脸颊通红,双眼紧闭。

袁萝将手放到他额头,果然,滚烫滚烫的。

感受到她手上的凉意,司空霖稍微清醒过来,睁开眼睛,低吟道:“阿萝,我好难受。”

袁萝看得心疼,低声问道:“皇上感觉哪里难受?”

骤然发起这样的高热,按理说应该有体内感染才对。

“浑身都难受,觉得特别热。”司空霖颤声说着,拉住袁萝的手。

袁萝心急如焚,飞快地思量着。司空霖这些天根本没有见外人,不可能突然间病毒感染,却骤然发热到这种地步,难道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,或者中毒?

她迅速回想,晚膳是跟自己一起吃的,而吃完饭之后是韦皇后来寝殿伴驾。

在皇宫里,司空霖是从来不理会韦皇后的,但这里是祈天坛,宗族礼法最苛刻的地方,正殿是皇脉宗庙的所在,必需帝后居住,才能保证来年风调雨顺。袁萝不想在这些事情上太刺激朝中那些老臣,万一来年有个什么天灾人祸,肯定要扣锅在自己头上。所以就没有跟韦皇后争。

在傍晚离开的时候,韦皇后带着两个女官来了这里。她知晓司空霖不待见他,也没往跟前凑,只在正殿东边的隔间里安歇。

刘秀淳颤声道:“皇上歇下之前,只用了一盏安神汤,并无其他。”

两个德高望重的太医跪地道:“臣等已经验看过安神汤的玉碗,确定并无毒素。”

袁萝看着因为难受在床上蹭来蹭去的司空霖,他脸色涨得通红,眼睛之中盈盈水光,又痛苦,又迷茫。

这种情态,总觉得有种诡异的眼熟……袁萝看着,脑海中骤然闪过一道惊雷。

上一次看到的韦曦中了夺魄之后,不就是这副任君采劼的模样吗?

这时,田磐凑到袁萝面前,压低了声音:“娘娘,以下官所见,皇上这状况,并不像是中毒,倒像是……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。

袁萝却将后续补足了:“像是中了催情之药是吧。”

田磐吓了一跳,才低声道:“娘娘英明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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